李安平，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，出版小說散文評論集《第二十四橋》、散文集《旋轉(zhuǎn)》《風(fēng)在語》,、評論集《置喙之詞》,。散文發(fā)表于《歲月》《北方作家》《黃河文學(xué)》《華夏散文》《飛天》《牡丹文學(xué)》《連云港文學(xué)》《東京文學(xué)》《雪蓮》《奔流》《粵海散文》《當(dāng)代散文》《延安文學(xué)》等刊物，入選《中國散文年度佳作2011》《中國散文精選300篇》《中國精短散文1949-2015》等版本,，獲第四屆黃河文學(xué)獎散文獎和第二屆甘肅文藝評論獎,。

張舉塬的樹

李安平

時間已是深秋，我們冒著淅淅瀝瀝的雨向張舉塬進發(fā),，不到兩個小時車程就到了,。原打算不麻煩別人，大家直接進村子里轉(zhuǎn),，可是,，到了村委會的路口，難題就來了,，一幫人愣是找不著進村的路,。誰能想到一個村子竟像一座迷宮，大伙兒試著轉(zhuǎn)了好幾圈都無果,，只好求助當(dāng)?shù)氐呐笥?。一番電話溝通后，村主任來了,。有了地面向?qū)?，我們膽子也正了。到了張舉塬其實都是來看樹的,。張舉塬有一棵唐槐,，距今1300多年了，還是那樣枝繁葉茂,，龍鱗虬枝,，仿佛還在壯年。這棵樹藏在村子中間,，很隱蔽,，沒有熟人引領(lǐng)，不容易找到,。

在主任的引導(dǎo)下,，我們走進了一片古樹咀梢，入口很小,，走了數(shù)十米,，看見七八棵碩大無比的核桃樹，樹齡都在七八十年以上,，最大的一棵似乎在百年以上,，三人展開雙臂方能合圍,。遠遠看去，人在樹下,，渺小極了,。再往進走，奇幻洞開,，迎面冒出一棵雷殛的梨樹,，其狀古怪，如同火燒,，最低處的枝干只剩殘骸,，中間出現(xiàn)一個空洞，圓的有點匪夷所思,。這還罷了,，又走了幾步，憑空出現(xiàn)一棵沒有樹皮的小葉楊樹,，看不出樹齡,，身壯如桶，高達丈許,，通體端端正正,，直插云霄，像一個赤身羅漢,，立了多少年,，誰也不知道。楊樹顯然已經(jīng)死去多年,，它仿佛一尊神靈,，直挺挺地矗立在地埂上，讓人望而生畏,。越過老楊樹,，又是一棵雷殛的老梨樹，僅存半邊樹身,，另半邊一片焦黑,，像從昏天暗地的廝殺中僥幸存活過來一般，看得人心驚膽戰(zhàn),。天哪，張舉塬的過去究竟經(jīng)歷過什么,，這些古老的樹為什么如此遍體鱗傷,？

從古樹群落里出來，穿過一片玉米地,，跨過數(shù)尺寬的溝壕,，撥開一叢雜木樹,，一個古堡裸露了出來，讓人興奮不已,。古堡的門洞處墻體厚達一米,，由兩根橫木馱頂著。雖然堡子破敗,，其殘墻尤堅,。墻體斑駁，其體表上的彈孔還歷歷在目,，很明顯,，堡子當(dāng)年是從外面用槍彈攻克的。弓身閃進洞子,，頓時豁然開朗,，猶如進了世外桃源，四面被不甚高大的山巒所包籠,，視野頗為寬闊,，周圍盡是蔥蘢茂密的林野?；乜幢ぷ永镆黄教?，霜染過的杏樹早已是層林盡染，煞是養(yǎng)眼,。若是春天,，定有一派姹紫嫣紅，令人心曠神怡,。堡子原本在舊社會是財主和富戶的老宅,，一般地理位置險要，既可以躲避戰(zhàn)亂,，也可以藏糧食和財物,。民國二十年海源大地震，慶陽連續(xù)數(shù)年災(zāi)荒,，餓殍遍野,，富戶和地主抱團藏身堡子。災(zāi)民和兵匪一起搶糧,、吃大戶,，堡子很快被土槍、火統(tǒng),、大刀,、棍棒和成群的饑民所攻陷，一時財散,、糧光,，堡子自然成了廢墟,。這處堡子，看起來也可能是那個時期慘遭洗劫了,，墻體上的槍眼就是最好的證明,。

走出堡子，舊時的故事很快落在了身后,，成為時代的背影,。張舉塬像一個時代的縮略圖，每一個時期的血雨腥風(fēng)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,。人雖然一茬一茬地故去了,，可是樹卻原原本本地記下了這里曾經(jīng)發(fā)生的前塵往事。

村子南面的原面臨近溝汊的地方,，又是一處古樹群落,，除了尋常的核桃樹、梨樹,、槐樹之外,，有一株三葉槭樹格外搶眼，樹齡似乎早已逾越百年,，樹身碩大,，粗壯，樹干斗折曲盤,，樹葉如同一柄三叉兵器,，歷久而彌新，生發(fā)出一副古意盎然的樣子,，像一株被無限放大的盆景,。一棵別樣的樹長在鄉(xiāng)間僻寂處，很容易讓人忘記,，讓時代忘記,，對于一棵樹來說，這是莫大的幸運,。在人稠密的地方,，樹活下來也不容易，除非不成材,，無用,，不礙地，才能讓人忽略,，才能存活下來,。前幾十年，鄉(xiāng)野的古樹在樹販子的搗鼓下，紛紛進了城,，被折磨得不成樣子，又是截肢,，又是輸液,，遍體鱗傷，甚至丟了性命,。張舉塬的樹深處子午嶺林區(qū)邊緣,，地廣人稀，才能僥幸躲過此劫,。

張舉塬的樹真是不簡單,，原峁溝壑錯綜間，就有這么多的古樹,，百年以上的竟達數(shù)十株,，簡直是一個古樹博物館。它們像百歲的老人,，成年扎在村里,，看著娃娃長成小伙，小伙變成老人,，老人走進墳塋,，就這么人守著樹，樹守著人,，一茬一茬地往前活著,。人活在世上，嘈嘈雜雜,，爭來奪去,，也就幾十年的事，還沒等反應(yīng)過來咋回事,，骨殖就打了鑼,，和樹比起來真是蠢得可憐。其實,，古樹才是世間的智者,，它們洞悉了時空的變幻，不言喘,，不爭強好勝,，任憑風(fēng)雨雷電、世事變遷,，只是靜靜地看著,，用時間守候著塵世的滄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