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莊子峁生態(tài)農(nóng)莊,看到電動石磨加工面粉,,記憶的閥門瞬間被石磨打開,。
我和弟弟推著石磨一圈一圈往前走,走過如夢童年,,時光隨面粉散落在磨盤上,。
1973年,鄉(xiāng)下還沒有電磨子,,磨面依舊要靠石磨,。我對弟弟說,咱們搡三百圈,,歇一下,!
弟弟說,你計數(shù)兒,,誰來搡磨呢,?
我說,我也搡,,咱們一起搡,。
母親找隊長二舅派牲口推磨,隊長二舅說春耕緊張,,哪里有閑牲口,?你家娃娃多,平(我的乳名)都三年級了,,咋不叫搡磨去,?
隊長二舅沒有給母親派牲口,卻很權(quán)威地把我派給了母親,。
天麻麻亮,,母親起身,把拾掇好的蕎麥倒進石磨上的籮圈里,,給磨眼里插上兩根蓆芨,,喊我和弟弟起來搡磨,。母親說,不搡磨,,一家子人今天就得餓著,。
母親安排完活路,就下地勞動去了,。吃飯是大事,!十一歲的我和八歲的弟弟抱著磨棍在磨道里跑了起來。
磨扇很厚,,磨齒有些禿,,出面粉得慢,我和弟弟越搡越沉,,不一會兒,,弟弟說他頭暈,不愿意搡了,。我也感到頭有點暈,。忽然記起去年春上石匠上門問父親鏨磨嗎,父親說沒有錢,,今年不鏨了,。
為了調(diào)動弟弟配合搡磨的積極性,我說,,那就歇一歇吧,。歇緩的時候,我對弟弟說,,我出謎語,,你來猜——“十畝地,九穴穴,,中間一個木爺爺,。是啥?”
弟弟說不知道,。我說,,是磨子。
石匠鏨磨的時候,,我在旁邊仔細數(shù)過,,一合磨有十組齒,每一組由長到短共有九個齒,,“木爺爺”就是磨扇中間的木頭軸,,也叫“磨臍”。
我又出謎:“三頁瓦,,蓋一個廟,,里面坐了個白老道?!?/p>
“蕎麥,!”這一次,我未說完,,弟弟就答上了,。
我說,不行,,太簡單了,,說個難一點的:“高高山上種豆豆,不多不少兩溜溜,?!?/p>
“眉毛!”弟弟說“你說的謎早就猜過了,,沒意思,。”
我說:“我給你教一首歌吧,?!?/p>
弟弟忽閃著眼睛說:“哥,我餓,,搡不動了,。我有些心疼弟弟,弟弟是我看大的,。
瞅著稚氣可愛的弟弟,,我說,咱們再休息一會兒吧,。
折騰了一個早上,,我倆一會兒搡磨,一會兒籮面,,總算把囫圇的蕎麥磨成了面粉,。
母親做的飯,有一股土腥味兒,,我知道,,我和弟弟搡磨時不注意腳下,磨臺濺上了灰塵,,飯里面的土腥味兒也就不足為奇了,。
那時候,我們這些孩子,,在學校是學生,,回到家是父母的小幫手,,比如:搡磨、拾糞,、撿柴火,、打豬草等等,從小就培養(yǎng)出了勞動的習慣,。
鄉(xiāng)下人吃的食物,,都要靠碾子和石磨加工。石磨磨面會老化,。一般情況下,,磨齒一年需要鏨一次(我們把鏨磨叫洗磨)。誰家的磨子什么時候該洗,,不用主人叫,,經(jīng)常上門鏨磨的石匠記得最清楚,時間一到,,石匠會親自上門,。
磨子很重要,大家都覺得石匠是門了不起的手藝,。那位魏石匠給隊上鏨磨時,,隊長二舅夸魏石匠的手藝好,還夸石匠很牛,,走到哪里都能吃香喝辣,。魏石匠聽了得意地說:“我大給我傳下這個手藝,走到哪里都能生活,?!?/p>
大集體時代,一個石匠出門干一年,,掙的收入能頂?shù)蒙先膫€精壯勞力一年的收入,。鏨一合新磨,手工費是十元,,洗一合舊磨,,手工費一般是兩元。六七十年代,,一個雞蛋才賣五分錢,,一包火柴是兩角錢。在我老家,,一個農(nóng)民一個勞動分值才兩毛五分錢,,這樣算下來,石匠鏨磨的收入遠高于普通農(nóng)民的收入,。
其實,,石匠很辛苦,,一般開春出門,冬天落雪的時候才回家,,一年到頭走村串戶,,進的是百家門,吃的是百家飯,,身上背一個毛線褡褳,里面裝著鐵錘,,鋼釬,,鏨子(也叫宰子)等工具。為防止鏨磨時石渣濺起弄傷眼睛,,還配有一副石頭眼鏡,。
那時候,鄉(xiāng)下人的生活普遍困難,,石匠到每一家鏨磨,,大都吃的是粗茶淡飯,但一定管飽,。在我的老家,,有個不成文的規(guī)矩,不管是木匠,、鐵匠,、皮匠,還是石匠,,每逢匠人生日,,主人家都會做一頓有肉有菜的好飯來款待匠人。外面的人都說山里人厚道,,有人情味,。
自從農(nóng)村實行承包責任制,電動磨面機落戶鄉(xiāng)村,,再也用不著人力推磨了,昔日的石匠們隱退江湖,,石磨成了閑物,有些被當作展品擺進了村史展覽館,。
村里,,無論哪一家,都過著清油白面,、有魚有肉的日子,。
石磨飛轉(zhuǎn),光陰向前,,一抹雪花飛上雙鬢,,我站在時光里尋覓著石磨,、母親和夢境般的童年。
作者簡介
張仲永,,筆名仲庸,。中國散文學會會員、甘肅省作協(xié)會員,,西部散文學會副主席,、甘肅分會主席,環(huán)縣作協(xié)理事,。散文集《逐光而行》獲“2022年度中國散文年會”“十佳散文集獎”,。散文《那匹馬兒》獲2023年度全國散文二等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