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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點慶陽 隴上名家散文 | 落日歸山的黃昏(文/牛旭斌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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虎國寧 攝  

落日歸山的黃昏,,我常常為一天的流逝而惋惜,。

玉米地邊的葵花,,像一盞盞小太陽,終究留不住夕陽,,漲著紅彤彤的臉,,沿西天一寸寸掉進山谷。趕集的人像攀爬的蟻群,,翻過陡峭的山埡,。

突然降臨的黃昏,因為失去太陽的光輝,,而沉入深夜,。

摸不著路的時候,我常常為黃昏的來臨而感覺到踏實與平靜,,也常為夜幕籠罩后明亮的星燈,,心生熱望。

山堆層疊的隴南,,落日從山谷跌落地球磨眼的壯美,,不論用什么語言和詞語都無法描述,用什么丹青和彩墨都難以描繪,。那種太陽最后離開白晝的絕美,,沿著鋸齒般嵯峨的夏家塆山埡,,伴著燦爛的晚霞徐徐下沉,把春天綠油油的麥地,,把秋日里高高擺舞的玉米天花和高粱穗子,,映染得通紅,把我和伙伴們的羊群,,一抱子裝進大山的陰影里,。

太陽一寸寸掉進山谷的時候,云向著山頂向著西天奔跑,,牛羊跑出洋槐林,,越過宕溝,一頭扎進泉水飽飲一場,。落日極不情愿地落窩,,依依不舍里,告別幾十重的山巒和大大小小的盆地,。我似乎有一種失落,,不是對光陰易逝的憂慮和惆悵,而是小時候一直討厭天黑,,因為天黑就沒地方玩耍,,小伙伴們也就回家了。

夏家塆的每一天,,我觀察過風一吹過,,天就藍了,云一奔跑,,太陽就把烏影架到半山上了,。多少個天風驟涼的清晨,我爬到村莊最高的山梁上,,靜候照常升起于孟家山的嶄新太陽,,如反光鏡一般漫照山河,,又如何在日落西山中陷入隕滅,。我目送過斜陽拉長在山坡上的光線,如何分割陰陽昏明的大地與山巒,,如何提醒挖了一天地的父親和大哥扛鋤回家,。

萬丈霞光灑滿的山谷,嫩嫩的水芹菜郁郁蔥蔥,,夏枯草開著紫色的小花,,毛年草正抽出毛茸茸的花穗,一片片山巒,、草坡和溪流,,崎嶇的茅草路,,被余暉照耀而泛出金光?;ú莸闹苌戆甙唿c點,,波粼閃閃,鳥兒的翅膀被鍍上亮光,,羽翼锃明,,莊稼和土地被潑上一層青銅,大地靜穆,,流光溢彩,,美不勝收。山坡的草綠漸漸變暗,,變深,,變黑。夜晚已經來臨,,如蓋的天幕降下黑色的被幛,,把滿山滿地農人們忙迭不休地耕作、收割與躁動,,把趕集路上風塵仆仆來來往往的小販和人群,,統統卷入茫茫無際的漆黑。細瞧,,這不正是儲嗣宗筆下的“獨立望秋草,,野人耕夕陽”嗎?

一天就這樣過盡,。不急,,不慢。

我再聽不到鳥兒的嘰嘰喳喳,,再沒有顫悠著腳步穿過黃土路挑水的身影,。我再看不見滿坡爭奇斗艷的野花,再沒有上山下山揚塵而去的拖拉機,。鳥兒因為黑夜而停歇飛翔,,花朵因為黑夜而黯然失色。站在田野終年廝守的稻草人,,依然忠誠地對待堅守的土地,,它不管山洞里的黃鼠狼、野獾有沒有睡覺,,也不管土坎里的田鼠石頭下的野兔樹上的麻雀兒,,趁不趁月黑風高出來侵害莊稼,只顧跟隨入夜后的山風,揮舞飄飄的衣袖,。

虎國寧 攝  

每逢這樣寧靜的夜晚,,我都在路口等待晚歸的父親回家。他利用農閑去山后面的集市趕集,,給祖母帶回來火燒,、麻花。他搶在夏至到來前,,給三畝麥地點種上黃豆,。陡路上,扛著鋤頭的父親,,匆匆奔跑,,手心里托著一頂草帽,帽殼里鋪著兩片款冬花葉子,,他在高山的麥地里,,采摘了幾百枚覆盆子。鮮紅的果粒飽含果漿,,老遠就被風送來一縷縷甜香,。我接過草帽,吃著覆盆子,,心里盡是甜蜜,。那一夜的夢里,我反復流連在驕陽炙烈的塆地里,,與伙伴們搶摘那望不到邊的覆盆子,。一枚葉刺鋒利的牙齒扎進我的手指,剜出了血,,我疼得在地上跳,,伙伴們揪來黃蒿草,搓出汁水給我止血,,我望著另一片密密麻麻的覆盆子,,笑著醒來了。那一年,,我躲在夕陽的余暉下,,與漲紅臉的太陽捉迷藏,她輕輕對我微笑,,緩緩西沉,,梁上的樹晃動著枝葉,,說著再見,。

這是我童年時的經歷,乏味卻充滿快樂,。我在那時候渴求長大盼望離鄉(xiāng),,心里有對大山的埋怨,,我跑遍了所有的山山嶺嶺,吃遍了每一道坡上的野果,,卻從來沒有感激過山野的恩惠,,更沒有發(fā)現過故鄉(xiāng)的美。而隨著背井離鄉(xiāng)和年歲增加,,當我再踏上少年時奔跑過的山道時,,我對曾經熟視無睹又滿不在乎的事物,重新有了完全不同的認知與情感,,我的良心開始為年少的蒙昧而自責,,為妄自菲薄的無知而慚怍和懺悔。其實夏家塆的山水,、田地,,什么都沒有變,就連覆盆子,,也還是覆盆子,,落日也還是那落日,風依舊還是那風,,夏家塆也還是夏家塆,,但時空在歲月里發(fā)生了推移,交錯,,我已畢竟從少年變成了中年,,父親也已從中年步入到老年,稻草人身穿的水藍色粗布汗褂,,換成了長袖飄飄的彩衣,,只是越來越多的草坡即將包圍和占據麥地,成群結隊的獾豬膽大包天闖入村莊,。稻草人失業(yè)了,,它甩斷了衣袖,也趕不走和驚嚇不掉任何一種與人共居的野生動物,。

我想起曾經在河西的大漠里觀看落日,,時間已是晚上九點,太陽還趕也趕不走地掛在天邊,。我從關城的腹地上漫步,,夕陽似乎要留下來過夜,讓我忽地誦讀起賈島的那句詩:高城滿夕陽,,何事欲沾裳,?

麥黃了,莊稼該顆粒歸倉了。我知道歉疚了,,低頭了,,認輸了,不害怕流汗了,,卻失去了在土地上辛勞創(chuàng)造的機會了,。人聲鼎沸的村莊,進入了永不輪回的黃昏,,沒有炊煙飄動的鴉雀無聲里,,整夜碰不見人的走動。人都為生計去往了城里,,像太陽鉆入地球的黑色磨眼,,再不出來了。

從小受日月星辰的哺育,,在失意而返時我明白了,,落日今晚下山,明天還會上山,。覆盆子在仲夏采盡,,明年一定還會再結。許多人走了,,卻再沒有回過夏家塆,。夏家塆的麥地越來越少了,等在路口遠道而來的收割機卻排著長隊,。稻草人裝上了會喊話的喇叭,,卻沒有了陪它長年耕作的人。

摘桑陌上,,踏草夕陽,。我從落日歸山的黃昏里,輕輕掩住院門,。收拾一堆夏天的豆角小蔥,,連泥帶土,悄悄返回無根的城里,。

作者簡介


牛旭斌,,筆名家村,1982年9月生于成縣,,首屆甘肅散文八駿,,有作品發(fā)表于《讀者》《人民日報》《莽原》《散文選刊》《散文百家》等,出版散文集4部,。

編輯:吳樹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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