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趙利君
由于出身教師,以及某種惺惜,,我從縣城趕往同事家,,一個叫許家灣的村子,在隴山東面茹河流域,。那里人過世后有周年祭,,三周年會隆重些。承祭是逝者兒子的義務(wù),這是傳統(tǒng),,現(xiàn)在這一切都簡化了,。像我這位同事,推卻一些盛情,,也沒在門外掛起筒幡,。不掛幡,村民便不會過來吃酒席,。
青龍山下來,,過了澗河,就算是縣北地域,。同事家,,就在河過去的小臺地上。土墼泥墻木門進去,,穿過一片有槐樹,、棗樹、杏樹蔭涼的院外地,,靠山崖莊就出現(xiàn)了,。幾個早到的親戚,坐馬扎上在樹下說話,。我進去上香,。這是一處敞院,五六孔窯,,青磚鐫花窯肩,,柏木窗戶。窯內(nèi)安靜清涼,,墻面光滑不見一絲裂紋,。窯掌安老式箱柜,沙發(fā)順墻,,炕挨著窗戶,。出窯洞后,我來到人們拉著話的樹蔭下,。白狗拴在邊上,,有小棗樹提供蔭涼。一只頭頸揚起的公鵝,,在緩慢走動,。我小時候家里養(yǎng)過鵝,它們兇且吵鬧,,這鵝的叫聲卻嘶啞低落,。我問原因,,他們說本來三只,一只給過路車碾死了,。過了片刻,,他們問我,鵝喜歡水嗎,?我說,,見了水跑進去鳧,就不肯出來,。
我腦子,、眼睛一直在尋思另一只鵝在哪里。這時,,公鵝已散步至臺地坎崖邊,,居高看著莊院下面的田地。我說,,看這莊院,,過去是大戶。他們說是同事祖父的窯,,現(xiàn)在住的是后修的,,老莊窯在東面,就緊挨著,。我順他們眼光看過去,,果然窯口高大,已全塌了,。親戚們盛贊已故老人仁德,,說一九五八年,主家周濟過親戚,,都記著情呢,。又夸老人勤勞,會過日子,,家里從沒缺過糧,。我又望那只公鵝,它站在臺邊,,還是遠望姿勢,,一動不動,像個兀坐崖畔的老人,。鵝遺傳祖輩天性,,機警、粗食,,夫唱婦隨,,雌鵝嫻然,柔順如水,,雄鵝毅然,,英勇無畏,彼此極度忠貞,。它們領(lǐng)地意識極強,,嘎嘎呱呱向陌生對象警告、攔截甚至進攻,。所以鵝能替人看門,。同事在縣里上班,他往莊外裝了攝像頭,,在茶幾上擺好藥盒,,墻上貼上紙片,上面工整地寫了“感冒藥”“心臟病藥”“腸胃藥”等字,。一個家是圓的,,現(xiàn)在,同事家被時間掰出了豁口,。白狗,、白鵝,還有攝像頭和寫下字的紙片,,都是給這個家看住豁口的,。
在被樹蔭庇護的鄉(xiāng)村里,時間是慢的,。人人都有等一顆種子長成高稈的從容,,有等一株苗成為大樹的耐心。他們閑聊的話語,,像夏季黃昏里的炊煙,,大部分纏繞在房頂和附近田地。他們又有把光陰拉長,、變軟,,恭請使之落到地面的本領(lǐng)。親戚與同門人接著說,,這莊修在山頭下來,,河對面有應(yīng)山。這種莊子住的人少,,便不容易“壓住”,。他們又指向東邊,說那兒還擱著一只鎮(zhèn)莊獸,。這種石頭鑿出的蹲獸,,據(jù)說是給人看莊的,。我起身往東邊走去。我好奇那只石獸,,到底長啥樣,。從塌窯莊子往前走,莊臺地坎崖畔的荒草地里,,果然是一只砂巖材質(zhì)石獸,,大約兩百斤重,一米高,。它面目不清,,樣子在獅、猴,、狗之間模糊不明,。沉沉蹲著,上身保持遠望姿勢,,一副牢牢看穩(wěn)的樣子,。它應(yīng)該未被挪動過,許多年就這樣待著,,看著坎崖下去連片的川地,,遠望常常干涸掉的澗河,還有河南陡峭的“山字形”丘巒,。
我這個客人,,在槐蔭下看著青杏繁茂、棗葉濃郁,,不禁心生留戀和羨慕了,。我童年在窯中度過,前些年,,它們已經(jīng)失去維護的可能,。其中有一孔向陽窯,是藏在我心底多年的念想,。我又感嘆落在山里的這簇光景真好,,長久地在這樣的莊院外臺地上遠望真好。你說這莊子,,有多少生靈守著護著,,有看門的、有鎮(zhèn)莊的,、有身在外卻心牽著家里親人的,,還有在節(jié)點上,一眾過來,體恤關(guān)顧遺屬,,發(fā)心贊頌故人美德的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