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時(shí)節(jié),，趁閑回到老家。我順著村里三條溝畔走了一圈,，只見樹木參天,，腳下落葉連綿,，不時(shí)有禽鳥嬉戲其間，上下翻飛,。幾只野兔突然冒出腦袋,，左瞧瞧右瞧瞧，嘴里不停地吃著果葉,。這時(shí)十多只紅腹錦雞嘎嘎叫著落到了樹下,，只見它們伸出長脖，尖喙不斷拔開樹葉,，從里面找出幾顆大的杏核,、桃核，吃得有滋有味,。

我的腳下荒草繁茂,，稗草、蒿子,、枸杞又低又矮,，攪?yán)p在一塊，還有土坡鹼畔,，蠻長著的硬桿葦子草,，彎腰低頭的冰草，低矮的植物莖稈覆層有五六公分厚,，罩住地面,，看不見一點(diǎn)黃土色。

偌大的場院里,，許多麥草垛頂已凹凸不平,，深陷下去，周圍有雨水流進(jìn)去的痕跡,，呈暗黑色,；圍成圓堆的玉米稈均已腐爛，軟塌塌失去了筋骨,，硬邦邦的烤煙桿也耷拉下頭來,。場院里到處都是爛柴草，樹枝,、朽木頭,。老宅院人去窯空,曾經(jīng)收獲的柴草堆仍在訴說著往日的煙火。

看著眼前的景色,，我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了六七十年代的冬季,，那些靠掃樹葉、撿枯枝燒鍋取暖的艱難日子,。

我的童年記憶里一直被苦澀困窘所纏繞,。出生在六十年代初的我,，記憶中一直缺吃少穿，沒柴燒,，市場上賣煤的很少,，即使有煤，也沒錢買,。每到初冬,，萬物凋零，百草枯萎,。我家唯一的柴火只有秋收結(jié)束時(shí)生產(chǎn)隊(duì)給各家各戶分的幾抱高粱,、玉米稈，這點(diǎn)柴草杯水車薪,，根本解決不了漫漫長冬做飯燒炕的問題,。

一有閑暇，我們提上繩索,，拿上鐮刀,，外出割枯草。野柴割完了,，我們的目光盯向高粱和玉米的根莖,。生產(chǎn)隊(duì)翻地，孩童們總是歡呼雀躍,，呼叫著去撿拾柴火,。玉米根系大，粘著土,，我們?cè)诶鐪侠锉饒A球狀的土根先碼在一塊，搶拾完了,，這才開始撣土,。我一手按住镢把，一手提起柴根,，“哐哐”在镢把撣幾下,，直到玉米高粱根系變輕，里面的土粒撣盡才罷休,。有時(shí)運(yùn)氣好的話,，一上午能收幾籠筐?；厝窀?，是鍋底，炕洞耐燒的柴火,。

生產(chǎn)隊(duì)的苜蓿地也是社員爭搶的目標(biāo),。苜蓿草有頭茬,，二茬，三茬,。每割一茬,，都留一寸長的根茬，很硬很老,，雨淋日曬,，等第二茬苜蓿長至四五寸，飼養(yǎng)員割第二茬時(shí),，根茬碰上鐮刀,，四分五裂，磕在地上,。依次類推,，三茬收割后，苜蓿根茬硬硬的,。初冬一場狂風(fēng)襲來,，一夜之間，苜蓿地褪去綠色,，變成一片褐色,。這時(shí)候，許多婦女裹上頭巾,，提籠拿擔(dān),，扛掃帚，撲向苜蓿地里,，瘋搶瘋占,。幾大塊苜蓿地，你二分,，他一分,，一時(shí)瓜分殆盡。搶占多的人先從外圍掃起,，一圈挨一圈,，柴渣土沫由薄到厚，掃不動(dòng)時(shí),，用柴耙擼成堆,，或裝籠筐或裝蛇皮袋。掃完了,，人人肩擔(dān)背扛,，腳步輕盈，一路小跑，面露喜色,。沒占上的則垂頭喪氣,，后悔得直跺腳。

苜蓿柴梗是煨炕的絕佳材料,。燒炕時(shí),，抱一捆麥草或禾草稈，邊燒火邊用灰耙拍打,，直至捶成火星,，煨上苜蓿柴土沫。二十四小時(shí)內(nèi)土炕能保持恒溫,。問題是生產(chǎn)隊(duì)苜蓿地就那么幾塊,，煨炕柴沫少得可憐，維持不了幾天,。漫漫長夜,，寒風(fēng)刺骨。不提前準(zhǔn)備足夠的煨炕柴沫,，土炕冰冷,，缺鋪的少蓋的，受凍在所難免,。

一場霜?dú)⒁粓龊?，霜降后所有樹葉全部掉落。這時(shí)候,，就是社員搶掃樹葉的絕好時(shí)機(jī)了,。

早上，天麻麻亮,，外面寒氣襲人,，母親搖醒睡眼惺忪的我們讓起來，趕緊下溝掃樹葉,。我想溝里的樹是我家的,，樹葉當(dāng)然也是我家的，為什么這么著急掃,？母親說：不掃或遲掃，晚了,，就被早起的鄰居掃完了,。鄰居抹下臉面搶掃一籠樹葉不算丟人，咱總不能和人去搶吧,？

到了溝里,，母親拿起竹耙子一陣猛摟，我和妹妹拿上大籠踩實(shí)裝滿,，一趟趟抬到院里,，直至掃光,。趁著天氣晴朗，我們將樹葉鋪在院子,，多次翻曬,，直至干透，但量還是少得可憐,。

農(nóng)作物秸稈是牲口越冬的草料,，社員們一點(diǎn)不敢浪費(fèi)。每天炕洞里填的,、灶眼里燒的,，必須到荒山野地去拾。逢禮拜天,，母親手握一根三米左右柔韌有耐性的榆樹長桿,，將長桿緊貼地面，腰部彎成一張弓,，在柴草茂密的土塄溝畔,，使勁猛磕摔打，但見草葉柴梗上下翻飛,，不一會(huì)草塄裸露,。我們的頭上、身上沾滿土沫柴屑,。我和妹妹趕緊用掃帚掃,，等裝滿袋子，大人小孩全部灰頭土臉,，活活的成了“土”人,。

只要生長柴草的地方都有人掃柴沫。冬閑時(shí),，村里男的上山砍野蒿,、荊條、枯樹枝,、酸棗刺等,。女的在田間地頭、溝畔土塄清掃柴沫,。我們這些當(dāng)時(shí)的少年或背或擔(dān),，往家里搬運(yùn)。有時(shí)實(shí)在沒地方掃了,，母親就帶著一家老小上山鏟草皮,。一般先放平鐵鍬，然后緩緩用勁，連皮帶土鏟下來,，很耐燒,。鏟過的山梁，像牛皮癬一樣,，得好幾年才能恢復(fù),，好在大多數(shù)人不到山窮水盡，是不會(huì)上山梁的,。我家就是那個(gè)山窮水盡的人家,，不鏟草皮就很難過冬。

經(jīng)過十幾天的努力,，我家院子里碼起一堆堆柴垛草沫,。望著這些柴堆，我們焦慮的心情暫時(shí)得到緩解,，因?yàn)椴穸呀o我家?guī)砹讼Ｍ?，帶來了溫暖?/p>

那時(shí)候，我們的村莊因?yàn)樯鐔T無休止地挖掘磕掃,，地皮像被剃了頭似的,，光禿禿的，遇上大風(fēng),，黃土驟起,，遮天蔽日，灰蒙蒙,，黑沉沉,。惡性循環(huán)，植被減少,，土地變得瘠薄,，造成糧食減產(chǎn)，收獲的柴草也就更少,，冬季漫長而難熬,。

想不到改革開放后，短短的三十年里,，農(nóng)村發(fā)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,，農(nóng)村植被恢復(fù)，山清水秀,，綠潮涌動(dòng),，各種野生禽獸數(shù)量猛增，青山綠水變成了金山銀山,。村里遍地都是無人理會(huì)的野草硬柴，若是少年的我見了必定欣喜若狂。但是這些都已成為過往,，只能在記憶里搜尋了,！

走過大場院，破敗的柴火堆目送著我遠(yuǎn)去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