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高 琳
我們小時候,,媽媽常講:“小時偷針,大了偷牛,?!彼运逃覀兪帜_要“干凈”,,不能拿別人家任何東西,比如一根針,、一根線,、一顆杏子、一根黃瓜,,即使自家的東西,,或吃或用的時候都要給大人打招呼。媽媽還說:“三歲看大,,七歲看老”,,說實話,這句話對我而言,,至今都沒能很好地理解透、悟透,。
那時候,,莊里的猴拴家里窮,八九歲了還沒送進村小學(xué),,一到冬天,,手背皴裂出瘡口,可是沒辦法,,天寒地凍的,,哈氣成霜。棉衣單薄,,又沒手套,,他走路把雙手擩在袖筒里。
這天,,雖然寒風料峭,,但也阻止不了娃娃們瘋玩的勁頭。我們在大舅家的院子里用石子畫出跳房子游戲的梯子,,線條接著線條,,格子挨著格子,格子里的數(shù)字也在不停地遞增,,直到墻根底下,。
猴拴走進院子,手里拿著一個用幾色布做的沙包,,有拳頭大小,,邊走邊用兩只手倒來倒去。我跑過去,,拉他和我們一起玩跳房子,,他高興壞了,。不一會,程干大走進了院子,,他走過去踢了猴拴一腳說:“你這家伙在這里踅摸啥呢,?回去,再到處踅摸,,看我不揍扁你,。”
聽到聲音的大舅走出窯門,,“你看你,,幾個娃娃耍得好好的,你踢他一腳,?!?/p>
那一腳踢得重,猴拴腿一拉一拉走了,。
程干大說:“這家伙不學(xué)好,,到處踅摸,手腳‘不干凈’,?!?/p>
“娃娃么,才多大,,還歲哩,。”
“九歲了,,三歲看大,。這家伙一天踅摸著偷人哩。也不知道我上輩子做了啥孽,,生了這么個現(xiàn)世報,?”
“咱這窮家舍院的,沒啥稀罕東西,?!?/p>
“那你也得留心,我給莊里人都打過招呼了,,讓大家留心猴拴,,讓他偷順手了,長大了就走上歪路了,?!?/p>
“他偷過錢么?”
“那倒沒有,,家家連看的錢都沒有,,到哪偷去,?”
“才九歲的娃娃,他就是覺得稀罕才拿了,?!?/p>
“稀罕也不能拿,小時偷針,,大了偷牛哩,。”程干大邊說邊走出院子,,快出大門了,,又回過頭說:“猴拴要是再來,你美美給收拾一頓,,他就不敢再來了,!”
幾年后,程干大撒手歸西,,已然不知道猴拴在人世間是如何漂泊的,。
他做夢都不會想到,在他眼里沒出息的兒子,,昔日踅摸人家東西的娃娃,像野草一樣被腳步踩了又踩,,被車輪輾了又輾,,仍然生機勃勃地成長起來了。猴拴,,小學(xué)沒畢業(yè),,九十年代初期,獨自坐火車去了深圳,,如今已是穿上了黑皮鞋的英俊青年了,,在一家服裝廠任銷售經(jīng)理。他身穿著嶄新的西裝,,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里,,挺著厚實的胸膛走在莊里的村路上,逢人就咧嘴微笑,。
不要看一個人的出身,,要看一個人的可能性。猴拴給我們這群孩子造成了極大的觸動,。他仍然保持著鄉(xiāng)村風土的簡單,,這樣的人,總可以嗅到他身上的泥土味,。這使得他的理想粗暴卻淳樸,,讓人感覺不到野心勃勃或者城市孩子般的精明,,莊里人都喜歡他,就如同喜歡某種精致的土特產(chǎn)一般,。
如今的猴拴定居在北京,,他依然在做外貿(mào)服裝加工生意,整日飛來飛去的,。要不是出生在貧寒的家庭,,也許不會有他今天的成就;或許是程干大的那一腳,成就了他另一種生命的廣闊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