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馬 野

合水是我的故鄉(xiāng),。

合水縣名的由來,，通常的說法是由于兩條河流在此匯合,。匯合的地方在現(xiàn)在的老城鎮(zhèn)，老城鎮(zhèn)是合水的老縣城,，所以老城鎮(zhèn)民間也叫老合水,。

合水這個名字也算其來有自，但我想絕不會這樣簡單表面,。在合水老城,，兩面群山連綿夾峙，一川坦蕩如砥,，溝壑縱橫毗連,，細流潺湲不斷，為何不以山,、川,、河命名，單單因兩條并不知名的河流匯合而得名,？天下水脈相通,，河流相會，百川歸海,，河水交匯隨處可見,，為什么獨有此地叫做合水？哪怕是普通人家給孩子取名阿貓,、阿狗,，也是寄托了家長的期許與愿望的，何況一縣之名,？還得名于文辭極盛的唐代,？其中必有深意。

我的理解是兩條河流的自然交匯就是“和合”,，或者“合和”,，寓意相通；“合”與“水”構(gòu)成一個“洽”字,?！昂秃稀笔侵腥A民族的一種文化基因，也是價值觀,、處世原則,。《史記·循吏列傳》說：“施教導(dǎo)民,，上下和合,?！薄都t樓夢》有言：“女兒樂，夫唱婦隨真和合,?！薄抖Y記·樂記》對樂的定位是：“故樂者……所以合和父子君臣，附親萬民也,?！睙o論“和合”還是“合和”，都是融匯,、融合,、融洽的意思，就是“洽”,。和合融洽正是先人們對這塊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的期許,，是合水文化的根源，更是合水和合水人民應(yīng)該堅守和弘揚的精神氣質(zhì),。

我所了解的合水人,，正是秉承著這種文化傳統(tǒng)，謙恭,、溫和、內(nèi)斂,，萬事以和睦融洽為追求,。門楣上大書著“和為貴”，締結(jié)姻緣要有人“合婚”,，出現(xiàn)矛盾糾紛要有人“說和”,，德高望重、說和事的人叫“和事佬”,。和合融洽的精神浸潤在合水人的血脈中,，體現(xiàn)在日常生活的細節(jié)里。

合水的精神血脈,，淵源于燦爛的中華文明,，也可以上溯到遠古大地。

合水是黃河象的故鄉(xiāng),。

1973年,，沉睡了250萬年的一頭劍齒象，不經(jīng)意間在馬蓮河畔的山腳下重見天日,。已經(jīng)滅絕的象種,，以化石的方式現(xiàn)身，令天下震動,。這一事件,，被拍成紀錄片,，寫進小學課本。我有幸成為黃河象出土的目睹者,。

從我家下一架山,，過一條河，就到了黃河象的出土地,。一個炎熱的午后,，在生產(chǎn)隊的大場里，一個同伴說“看大象走”,，我就坐上他的自行車,，一路狂飆下山。那個時候,，馬蓮河上沒有橋,，黃河象出土地雖然屬板橋公社，也沒有板橋,。起初還有拉拉渡,，后來就只能涉水渡河了。為了考古挖掘方便,，臨時搭建了一座木板橋,。河流兩岸，板橋兩端,，擺滿了各種零食小吃攤點,，那種盛大熱鬧的程度，超過了任何一個鄉(xiāng)村集市,。走過晃晃悠悠的木橋,，山腳下已被挖開窯洞一樣的大洞，洞口攔著一圈鐵絲,，洞里放著一堆巨大的骨頭,，一個人手持一把刷子，指指點點講解著?，F(xiàn)在,，市博物館展示的一張照片，正是當年我看到的情景,。那時候年幼無知,，聽不懂象的來歷，也不懂它的意義,，只是懵懂地覺得親歷了一件大事,，并且成為我童年最為深刻的記憶和最為自豪的經(jīng)歷。

象是吉獸,，是吉祥的象征,。在合水,，以象為主題的雕塑、剪紙,、刺繡,，隨處可見，黃河象為合水代言,，黃河象吉祥的足跡,，布滿合水大地。而吉祥,，就意味著和合融洽,。合水的精神文化，從遠古到如今,，一脈相承,。

合水是古老的，也是年輕的,，年輕到讓久離故鄉(xiāng)的人,，常常不敢相認。

我是鄉(xiāng)下人,，但我的中學時光都是在縣城度過的,。我在縣城的南北兩端和基本居于中心的學校都居住過，熟悉縣城的每一個角落,。剛上初中的時候,，街道還是土的，一場雨過后,，遍地坑洼泥濘。被我們稱作“陽溝壕”的是街道兩邊石砌的排水溝,，堆滿了垃圾雜物,。縣上動員學生在縣城周邊的溝里撿石頭,，才給街道鋪上了石子,，后來又用柏油罩了面。街道尚且如此,，鄉(xiāng)間道路更不堪細說,。從我家到縣城10華里路，每到大地解凍,，冰雪消融,，泥水橫流，人走在路上,，走姿如公雞,，必須一步一跳,，還難免陷入淤泥之中。如今的縣城,，是徹底翻新了的縣城,，已經(jīng)很難找到過去的影子。從高處俯瞰,，高樓大廈林立,，馬路寬闊筆直，干凈整潔,，繁華熱鬧,，頗具現(xiàn)代城市的氣息。

合水是個小縣,，但小而緊湊,，小而美。合水的美,，不僅在縣城,，更在鄉(xiāng)村。

我小的時候,，是一個資源匱乏緊缺的時代,，村里的樹，能砍的都砍了,；地上的草,，能斫的都斫了。冬天,，地上的草皮也被鏟回去煨了炕,。一陣暴雨，山洪咆哮,；一股大風,，土霧彌漫。幾十年之后,，黃土高原上的合水縣,，森林覆蓋率竟達到了68.37%。夏天,，行進在合水的鄉(xiāng)村公路上,，處處濃蔭遮蔽，宛如穿行在林海之中,；即便在肅殺蕭條的秋冬季節(jié),，道路兩旁的農(nóng)家院落，綠色欄桿圍擋,，房前屋后清爽利落,，一派寧靜祥和,，直讓故鄉(xiāng)的游子心生恍惚：這還是我曾經(jīng)拼盡全力想要逃離的家鄉(xiāng)嗎？

合水的城美,，鄉(xiāng)也美,，城鄉(xiāng)美美與共，各美其美,，這不正是合水這個縣名所蘊含的意思嗎,？

合水是我的故鄉(xiāng)，是生我養(yǎng)我的地方,。從17歲離開家鄉(xiāng),，至今已經(jīng)40余年了。離家時,，少年意氣,，再回首，滿頭華發(fā),。

40余年,，我離故鄉(xiāng)很近，仿佛又很遠,。離開家鄉(xiāng)之后,，從上學和工作之地，每年總要往返故鄉(xiāng)幾趟,。即使父母去世以后,，每逢清明、十一,、春節(jié)這樣的日子,，總要回到故鄉(xiāng)，跪倒在故鄉(xiāng)的土地上,，我與故鄉(xiāng)血脈相連,。成年以后，我沒有在故鄉(xiāng)工作生活過,，對故鄉(xiāng)沒有任何的回報，即便是我所擅長的文字,，也沒有一篇是專門獻給故鄉(xiāng)的,，對故鄉(xiāng)總是心懷歉疚。寫這篇短文,，是對故鄉(xiāng)的深情回望,，也算是還一點心債，給自己一點慰藉罷了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