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鄉(xiāng)的核桃樹不擇地勢,，生長過10多年就枝多葉茂果繁了。春天萌葉長穗給人以希望,，夏天闊葉生果供人避暑乘涼,，秋天果熟饋贈人們美味的核桃，冬天休眠仍有供人取暖肥田的落葉,。

母親1938年秋誕生在隴東子午嶺山邊一個普通農(nóng)家,，她是家中長女，雖被外祖父母視為掌上明珠,，無奈身處當時的國統(tǒng)區(qū),，地貧家窮，無緣讀書,。為了糊口,，幼年時的母親，隨外祖父母年年處處典山租牛種糧食,。新中國成立后,，母親已成年，她勤勞聰慧,，于1953年冬嫁進我們家,。

1958年初，姐姐出生,，村民集體吃大灶飯,，我父母才與伯父分家，祖母去世早,，祖父隨我父母生活,。分家后，父親突患中風癱瘓,，幾度瀕臨病危,。母親與祖父、伯父,、伯母一道訪請鄉(xiāng)間名中醫(yī),，服藥施針，精心護理,。父親的病約有一年多才有起色,，不再癱臥，但右臂彎曲殘疾了。生產(chǎn)隊為了照顧父親,，派他當飼養(yǎng)員,，祖父便隨父親住進了飼養(yǎng)室。

1962年往后的十年中,，我和一個妹妹,、兩個弟弟相繼出生，這十來年是母親最辛苦的時期,。既要參加生產(chǎn)隊勞動,，又要養(yǎng)育5個兒女，做飯,、縫衣,、納鞋、洗滌,、養(yǎng)雞喂豬,，每天都忙到深夜，累得腰酸背疼腿發(fā)麻,。我是長子,，自幼身體虛弱，又好動,，輕輕一碰就痛得嘴青臉紫,，換不上氣來。母親很擔心我就此夭折,，就依照鄉(xiāng)里人流傳的“方子”,，在我頭后頸窩處留下一撮喚作“起死毛”的長發(fā)，以便我在發(fā)病時好抓著施救,。為了保佑我健康平安長大,，母親給我請了5位干媽“拴著我”，希望這種古老的鄉(xiāng)俗能發(fā)揮實效,，讓我結(jié)結(jié)實實,、平平安安成長。1969年夏,，小弟出生不久,，母親脊背上部生了惡瘡，無錢住院醫(yī)治,，直拖到疾病惡性發(fā)作,，疼痛難忍。不得已,，祖父賣掉自己賴以御寒的半新黑貢尼面羊皮大衣,，才請大隊赤腳醫(yī)生無麻醉切除了病灶,，疼得母親號啕大哭，幾乎昏迷,。從此,，母親身體虛弱，只能干一些輕松活,，掙的工分很少,，我家生活依舊艱難。母親教育我們分擔家務,，讓姐姐與我燒鍋、掃地,、抬水,、喂豬，管理弟妹一定要保證安全,。叮囑弟妹穿我倆的舊衣服不能有意見,。我上小學期間，每次要書本費,，母親有錢都不第一時間給我,，等過幾天我要了幾次才給，以此磨煉我的急性子,，也讓我知道錢來之不易,。母親常犯頭暈病，父親忙著掙工分,，小弟年幼,，磨面就成了我們兄妹四人的任務。

家鄉(xiāng)閉塞落后,，禮儀規(guī)矩禁忌繁多,。母親遵守禮法、重視孝道,、和睦鄉(xiāng)鄰,，一直視公爹如生父，侍奉祖父不考慮陳規(guī)舊俗,，務求讓老人生活安逸舒適,。祖父年過花甲后，行動遲緩,，自理能力漸弱,，母親更加孝敬祖父。常常背著我們姊妹5人,，變著花樣,，給祖父做雞蛋湯泡烙饃、炸油餅、炒雞蛋豆腐面片,、臘肉臊子面等精細吃食,。還會定期給祖父洗補衣裳。

母親也很關(guān)愛外祖父母,。每逢農(nóng)閑或年節(jié)回娘家,，必定要捉只雞或是提籠雞蛋、花卷饃,、洋芋豆腐包子,、油餅等物，輪流帶上我們姊妹其中二人,，步行翻溝近3公里或轉(zhuǎn)塬5公里路,，看望外祖父母。見到外祖父母,，母親喜笑顏開,，噓寒問暖，邊拉家常邊洗衣服,，必做一頓外祖父母愛吃的飯,，每次告別都戀戀不舍。

母親同情貧弱,。雖然我家食物住宿都較緊張,，可每當遇到來家乞討的外地人，有熱飯就請吃一頓,，要么送饃送水,，傍晚時留宿。鄰村有個失智中年婦女,，經(jīng)常在我們村轉(zhuǎn)悠,。一天天已黑，母親發(fā)現(xiàn)她在我家窯洞外蜷縮蹲著,，就領回家里,，給吃飯住宿，第二天吃過早飯后,，送回其家人手中,。

1980年夏，我在榆林子上完高中,，畢業(yè)后考上了寧縣師范,。不久，生產(chǎn)隊實行了土地家庭聯(lián)產(chǎn)承包責任制,，我家分到了12畝耕地和1頭驢,。父親農(nóng)活十分拿手,，犁、播,、收,、碾、撒樣樣做得好,，一手鍘草擩麥秸的絕活,，村里人人稱贊。母親經(jīng)濟觀念明確,，每干一件事都要考慮掙幾個錢,。在種完麥子、玉米與烤煙的農(nóng)閑時節(jié),，母親就干力所能及又能賺錢的活,。她在我家莊前屋后栽植核桃、杏,、桃、棗,、蘋果,，用父親割回的柳條、荊條,，編織擔糞土的筐子和裝糧食的囤,，割麥子時收集下麥秸，用食醋泡韌,，做成麥草墊,、帶蓋的麥草蒲籃、傘狀涼帽,，或編成發(fā)辮狀再盤成小涼帽,，收割高粱時，將頂部長而細的桿收集起來做成蓋子或蒸饃籠底,，她還做千層底黑絨布鞋,、荷包，喂老母雞孵化小雞,，飼養(yǎng)肉豬,，摘桑葉養(yǎng)蠶繅絲，壅蔥,、栽韭菜,、種包菜，采曬國槐籽,，揀拾桃杏核與廢鐵棄書,，跟集過會上街賣小吃,。母親口算能力強，做生意吃不了虧,。

為了繁榮經(jīng)濟,，當年的縣政府把各鄉(xiāng)鎮(zhèn)10天1個集日增加到3個。1個月內(nèi),，我們永正鄉(xiāng)與東西兩邊的山河鎮(zhèn),、榆林子鎮(zhèn)各9個集日，還互不沖突,。母親賣小吃幾乎每天都能趕上集日,。縣城和周邊幾個鎮(zhèn)子上,，喜歡小吃的人多,，生意好做，盡管路遠辛苦,，母親還是逢集就去,。一碗涼粉一角五分錢，一碗燜飯一角五分錢,，一碗釀皮面筋兩角錢,，每集能收入近二十元。月復一月,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近十年,。1993年初，父母花9800余元蓋了5間磚木結(jié)構(gòu)的大瓦房,，全家人告別了窯洞,，這件事上，母親勞苦功高,。

2007年底,，77歲的父親突發(fā)腦溢血撒手人寰，年已古稀的母親送走父親后,，要照顧我患病的二弟,，還要照顧二弟的長女以及我小弟家的兩個兒子。直到我的侄女長大成人,，接管了二弟,，母親才得以休息。

我家條件好了后,，母親被我接到縣城的居民樓里安享晚年,。轉(zhuǎn)眼到了2022年暑假，母親85歲高齡,，已癱瘓3個月,，母親要求回老家看看,，子女、媳婦,、孫子,、孫女接送母親回到老家。母親看到自己當年親手栽植的三棵核桃樹粗壯高大,，枝繁葉茂,，果實累累，開心地笑了,。母親睡在用核桃樹葉燒熱的炕上,，見到了前來看望她的娘家侄子、侄孫與本家侄子,、侄女,、侄媳、侄孫們,，心滿意足,，了無牽掛，平靜安詳?shù)亻]上了雙眼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