隴東報全媒體記者 路世玲 攝

我總是喜歡早晨的太陽,，常常覺得它被水洗了一般潔凈,，不能直視的嶄新面孔上似乎含著水分,，含著隱隱約約的清香,。

上午九點多,，山城堡戰(zhàn)役紀念園廣場上,，早早到來的陽光在高大的樹木,、細長的草葉間，正要變成透明,、半透明的綠色,。如果林間有一兩聲圓潤的鳥鳴，這綠色就要青翠欲滴了,。只是,，掛在樹梢和葉尖上的露珠，似乎它們剛剛睜開清澈的眼睛,，正警惕地注視著周圍陌生的人和腳步,。

寂靜的廣場上,，鮮亮的水沫斜著飛升或者旋轉(zhuǎn)著下落。此時,，一個濕漉漉的聲音輕輕響起：1936年11月,，紅軍一、二,、四三個方面軍聯(lián)合作戰(zhàn),，在寧夏海源、豫旺和環(huán)縣山城堡一帶,，與蔣介石嫡系胡宗南部決戰(zhàn),，史稱“山城堡戰(zhàn)役”。21日黃昏,，紅軍在環(huán)縣的山城堡、馬掌子山,、哨馬營等地對胡宗南部八十七師發(fā)起總攻……

透過無數(shù)閃亮的光線，透過山城堡戰(zhàn)役紀念碑,，后面起伏的山上長滿了樹,，山頭往后的地方，還是樹,。高高低低的樹,，粗細不均的樹，長幼不分的樹,，在山坳,，在山洼，在山底的水渠旁,。樹木陷入樹木的影子之中,，樹木陷入樹木的大海之中。不是森林,，是大海,，綠色的大海。有風來,，海面上有綠波、綠浪,，再往后就是潮水涌動,。一些樹上爬滿褶皺，像經(jīng)年之后的步履;一些樹上爬滿斑紋,，像年深日久里溢出的思想,。也許平時,，樹們就在擠擠挨挨中交流認識，于是它們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：往高處走,，到有陽光的地方去,。盡管有時候，高處的地方很模糊甚至看不清,，但是,，風的方向就是它們的方向。早晨還是黃昏,，一旦有風穿過樹的海洋,，樹們便潮涌起來。是的,，是潮涌,，潮涌一般追光而去。

1936年11月21日黃昏,，紅軍在山城堡一帶發(fā)起總攻時，戰(zhàn)士們的身影也如潮涌一般,。從隱身的山坳,、山洼和山底，往上,、往前沖,，他們覺得，往前的地方才會有光明,。光刺破黑暗,，沉睡的村莊會被照亮，整個大地會被照亮,。溫暖的光在一瞬間把村莊里的人,、大地上的人輕輕托起，托進他們發(fā)出囈語的夢里,。許多人能同時聽見自己母親安然入睡的聲音,，聽見炕頭上嬰兒吮吸乳頭吞咽奶水的聲音。許多人因這聲音,，發(fā)誓要往有光的地方走,。其實，他們身體里藏有火花,，往上,、往前沖的時候,，身體里的火花變成了熊熊烈焰。這火花起先埋藏在206根骨頭和639塊肌肉之間,。骨頭與骨頭,，肌肉與肌肉本沒有什么區(qū)別。但是,，總有一些骨頭與肌肉不同尋常,，它們發(fā)現(xiàn)了縫隙里的火花。一股火花蠢蠢欲動,，另一股火花也蠢蠢欲動,。一天，一些不同尋常的骨頭與肌肉,，出門找伙伴,。后來，他們就成了戰(zhàn)士,，再后來就成了同志,。他們面對敵人時，血管里騰起陣陣飛沫,，撲在那些蠢蠢欲動的火花上,，瞬間變成撲向敵人的熊熊烈焰。因為,，即使前面沒有光,，他們也要用熊熊烈焰去創(chuàng)造光。

刻在紀念碑上的名字,，粗看是一些符號,，但這絕不是眼睛看到的那樣。仔細看,，似乎還能看見這些符號伴隨光線的折射輕輕顫動——那是他們在呼吸,，是他們聚在一起講述著骨頭與肌肉的故事。我能聽明白的是：有的手里攥著手榴彈,，胸口卻插著敵人的短刀;有的用身體壓著敵人,，背后卻插入了敵人的刺刀;有的與敵人緊緊相抱，干瘦的手指牢牢掐著敵人的脖子……這時,，每個名字下會跳出一個不一樣氣質(zhì)的人,。他們是我另一個祖父，另一個父親,，而我無法把那些紛飛的骨頭,、肌肉與一個人的名字聯(lián)系起來。事實上,，我的眼前,，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面孔，在山坳,、山洼,、山底和樹叢間躲避或奮力奔跑;是傷口流出的血，漫山遍野,。忽然,，就有什么異樣的東西，涌上來堵在胸口,，若不是怕這些名字下的人嘲笑,，眼里的淚水就會沖破堤壩，紀念碑上氤氳的蠶絲一般的線,，就會視而不見,。是的，每個名字上縈繞著一縷線,，縷縷細線裊裊上升,，凝成一股強大的氣息，催促我們變成他們想看見的樣子,。今天,，我想把一些裊裊上升、源源不斷的氣息裝進身體里,，帶走,。

廣場上，那個輕輕響起來的聲音還在,。她溫柔的聲音,，有節(jié)奏的吐字，多像若干年前課堂上我的語文老師,。這個早晨,，她領(lǐng)著我們，徐徐進入一個特殊的課堂,。我在她的輕聲細語里出不來,，只覺得被包圍、被撞擊,，不曾出現(xiàn)的感受激活了麻木的神經(jīng),。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丟在來時的路上。我想,，我得重回課堂,，從頭開始，復習那最重要的幾節(jié)課,。

那里,，有我想看見的東西嗎,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