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約在我七八歲的時候,，奶奶領著我去她的娘家榆林子鎮(zhèn)珍莊村省親,。到達舅爺家后，大家對我們的熱情自不待說,，但在一個少年的眼里,，我的二舅爺?shù)臒崆閰s顯得有些特別,。在去二舅爺家前，奶奶沉著臉對我說：“去你二舅爺家,！”意思大概是說,，你二舅爺不同于其他舅爺，在二舅爺家,，絕不能淘氣,。我們走進二舅爺家的地坑院，二舅爺不像其他舅爺一樣吆喝著張羅著迎上前來,，而是靜靜地站在窯洞門前打了個請進的手勢,。進到窯洞后，我們也沒有像在其他舅爺家一樣被招呼著坐到炕頭上,，而是坐在凳子上,。窯洞的正堂有一張陳舊卻干凈的木方桌，方桌的兩邊是兩把同樣陳舊卻干凈的木椅,，二舅爺又是打了一個手勢,，和奶奶分坐兩邊,。半天時間二舅爺好像只問了奶奶一句話,，叫著父親的乳名問他最近回來了沒有，奶奶認真且鄭重地作了回答,，然后兩人就這么默默地靜坐著,。臨走時二舅爺將我們送上地坑院的洞子，用手摸了摸我的頭頂,，也沒有說什么話,，我們走了很遠了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他還靜靜地站在洞子口望著我們,。

我的其他幾位舅爺,，我以后都見過多次，只有二舅爺我平生就見過這么一面,，他就像歲月的書頁里被我不經(jīng)意間翻過的一張插圖,，早已經(jīng)淡忘了。昨天,，應正寧縣朋友之邀,，到宮河鎮(zhèn)參觀鄧小平王錄村故居，發(fā)現(xiàn)一張黑白照片,，才再次激活了我對二舅爺?shù)挠洃?。故居展覽館的展板，講述著1937年紅一軍團向農(nóng)戶借糧的故事,。有一張借條的復印件：“穆平輝先生,，本軍此次駐扎正寧一帶,，整理訓練，需要糧食,，在本軍軍費未到以前,，決向先生借糧二十六石，將來按時價由本軍政府負責歸還,?？箲?zhàn)勝利之禮！人民紅軍第一軍團政治部主任鄧小平,、正寧縣縣長朱門,。二月二十九日?！睆陀〖纳戏?，有一張老者的半身黑白照片，樸素平常卻剛毅風發(fā),。人說養(yǎng)兒像舅舅,，那額頭、那眼神酷似我的二伯父,，只是下頜多了一撮銀白的胡須,，這不是我的二舅爺嗎？原來我的二舅爺就是穆平輝,！關于穆平輝先生當年給紅軍借糧的故事,，我以前經(jīng)常聽人講起，好像在什么資料中也見到過,，但我從來沒有把它和我的二舅爺聯(lián)系起來,，因而面對展板，我感到非常震驚,。

回到單位后,，我撥通了父親的電話，把這個發(fā)現(xiàn)告訴父親,，同時想就當年借糧的相關細節(jié),，再問問父親。根據(jù)我在二舅爺家見到的情況和奶奶生前的一些講述,，可以想到二舅爺家當年的家境并不富裕,，甚至還不如我們家，二舅爺是怎樣籌集那二十六石小麥的呢,？父親說,，當時你舅爺家確實不算富裕，為此他賣了十畝地才湊足二十六石小麥,。從此以后,，家境漸漸走向貧寒,，幾十年都沒有得到改善。我說：“從這個借條來看,，歸還時間的表述上應該是不確切的,，按照當時‘本軍政府’的經(jīng)濟實力，歸還的希望應該是比較渺茫的,，當時的珍莊正處在“紅區(qū)”和“白區(qū)”的交界之處,，支持紅軍隨時都有被殺頭的危險，我二舅爺怎么會有如此的壯舉呢,？”父親說,，當時紅軍號召團結(jié)抗日，你二舅爺雖然不是一位職業(yè)革命家但他特別愛國,，特別支持抗日,，借糧給紅軍，就等于借糧給抗日,。你二舅爺一生刻苦讀書,，滿腹經(jīng)綸，他當年不僅勤儉持家,，還利用農(nóng)閑時節(jié)在周邊各村義務說書,，講《三國演義》和《說岳全傳》，宣傳忠孝節(jié)義,，人稱“義講先生”,，是一位有名的鄉(xiāng)賢……

哦,，鄉(xiāng)賢,！前不久與朋友飲茶談天，有人提到應該在鄉(xiāng)村推廣鄉(xiāng)賢文化,，后來見有許多報刊似乎也在呼吁和提倡,，我都不以為然。今天我想,，如果鄉(xiāng)賢就是二舅爺這樣的人,，那倒真該提倡啊,！